暮晚搖實在過分。
她給言尚賠禮道歉的方式,是真的給他送了很多禮物。
生在皇室,她見過的賠罪的方式,就是皇帝大手一揮,賜下禮物給人賠罪。皇帝從不會口頭道歉。暮晚搖從小長在這種環境中,她也不會伏低做小。她終是像她討厭的父皇一樣,像賞賜寵妃一樣地、流水一般地往隔壁搬禮物。
言尚回來見到自己院中堆滿了隔壁送來的珍品,當真是又氣又好笑。
氣她道歉就知道送東西,不知道以誠相待;好笑她快把他院子堆滿了,就為了他能諒解。
她就不能親自跑一趟,哪怕給他一個眼神,讓他知道么?她平時裝可憐的本事不是挺厲害的么,怎麼這時候就不會了?不行,他得改掉她這個壞習慣。
而今言尚當官半年,他早已擺脫了當日的貧寒。大魏的官員俸祿是非常可觀的,哪怕言尚是個八品小官,朝廷東賞賞西賜賜,每月各種賞賜下來,他都快把這家府邸徹底買下來,不用再每月給隔壁租資了。
暮晚搖既然要送禮,言尚就乾脆讓府上管事拿著賬簿來算。結算好府上財物,言尚又讓管事挪動資金,準備湊錢乾脆把這座府邸買下來。
暮晚搖翹首以盼沒盼到言尚接受她的道歉的意思,納悶不已,心想難道是禮物送得太少了?
她便更起勁地去賞賜。
這下言尚連在巷子里見到她,都只是規規矩矩地行禮,不肯和她親昵了。暮晚搖鬱悶之餘,不禁有些煩躁。
她卻也不是無事可做,突然想起來一事,就招手讓方桐進來,讓方桐悄悄去打聽言尚和那個叫什麼春娘的關係。
方桐:「誰是春娘?」
暮晚搖瞪眼:「我怎麼知道?」
她停頓一下,多說了幾句:「應該不是哪家貴族女郎,北里名妓的可能性比較大。你去北里打聽,務必給我弄清楚一些。例如她是什麼人,家鄉在哪裡,什麼時候來的長安,什麼時候認識的言尚。給我搞清楚言尚和她之間怎麼回事,言尚夜宿北里的時候,是不是睡在她那裡。」
她磨刀霍霍,咬牙切齒:「言尚還跟我生氣!他要是晚上和這個春娘共睡一室的話,我絕不饒他!」
方桐:「那得花些時間了,一兩日恐怕不夠。」
暮晚搖瞥:「那你還不趕緊去?!等著我請你么?!」
眼見公主拍案要發火,方桐連忙告退出門,領上幾個衛士騎上馬出門去了——
言尚在中書省辦公,剛剛遞交一份摺子。
仍是針對之前使臣來訪的遺留問題。
言尚指出大魏居中,對周邊小國的了解,是依賴多年前的文獻和資料,隨著舊臣們一一老去,大魏和周邊小國們的關係已經不如往日那般牢靠。這一次來大魏的使臣中,就出現了幾個大魏沒有聽過的小國;還出現了好幾個原本應該到場、結果卻被滅國的小國。
而大魏好客,不管聽沒聽過,都一樣接待。
就拿烏蠻王來說,烏蠻王要「假道滅虢」,勢必又會有一個小國悄無聲息地消失。烏蠻王這一次是大魏知道的行為,而大魏不知道的,必然更多。
言尚認為,大魏有必要派使臣出使各國,將如今各國局勢重新弄清楚,和各小國加強聯繫。
再者,戶部銀錢年年不夠,正可以派戶部的官員跟隨使臣一道,再輔以兵部的武力,打通大魏和各鄰里國之間的貿易。
大魏官方沒有正式的經商渠道,全靠各胡商、商人爬山涉水自己悄悄做生意。言尚給出數據,說往年來,死在經商途中、為賊患所殺的商人十之有七。朝廷該加強管控,重視這方面的問題才是。
言尚的這道摺子寫了三天,遞上去三天後也沒動靜。他心中沮喪,以為自己到底位低言輕,上面那些主事的大官都根本不屑於聽他的高談闊論。然而他一個小小主事,在中書省就如同打雜一般,根本忙不上什麼正經事務。
這個官當得他實在迷茫,又覺無趣。
而這一日,言尚在府衙給潤筆一道摺子時,一個和他同級的官員進來,與他打了聲招呼:「素臣,你老師回來了。」
言尚抬頭,訝了一聲。劉相公忙他女兒和離的事,如今是終於把那對鬧著分家的小夫妻送出長安了么?
進來坐在自己案前的官員扭頭,對他和善笑了笑:「劉相公讓你過去一趟。」——
劉相公正在和中書省的其他三位相公一起吃茶。
大魏一共堪堪五位相公,中書省佔了四位,門下省一位,尚書省是絕無可能出相公的。
而今中書省這四位相公便坐在一起,劉相公拿著其他幾位相公轉給他的摺子,看到署名是「言尚」,劉相公就嘖了一聲。
和劉相公關係好一些的張相公笑道:「你這個學生,不過是中書省一個打雜的,卻一點不肯安心打雜。整天動不動上摺子,把我們幾個人煩得不行。說他吧,看在他這般認真份上、看在你的面子上,我等也不好說他多管閑事。不說他吧,這每天上摺子,實在是煩啊。」
劉相公道:「駁回他的摺子就行了。」
另一沒開口的相公道:「你說的輕鬆。你自己這位學生,你不了解么?若是能輕易駁回去,我等早就駁了。」
對方是變著法在誇言尚的才能讓人無法駁,劉相公聞言,撫著鬍鬚,肅然面容上忍不住浮起了一絲笑。
張相公道:「劉老頭,你莫笑。你且看你這個老師怎麼當的?你也不管你學生,你學生也不問你。我看言素臣上的這些摺子,你都不知情吧?你這放手,未免放得太多了。」
劉相公道:「你若是有我這麼一個學生,你也會忍不住放手讓他自己來的。學生什麼都不靠老師,就搞定了所有事,最後只是來通知老師一聲……這種本事,你不羨慕么?」
其餘幾位相公便都想到了演兵之事,言尚在中間發揮的作用。之後言尚向兵部遞交的各國擅長兵力的資料,甚至比楊三郎這個真正跟烏蠻王動了手的人都要詳細一二分。
再有南山之事引出的公主和親之事,兩國盟約之事……言尚都辦得極妥。
這全是在劉相公不在中書省、無人給他提供幫助的前提下達到的。
一個相公道:「我便納了悶,他是中書省的人,兵部那邊居然和他合作得不錯?之前是把他調去鴻臚寺幫忙的吧?你們猜鴻臚寺卿前兩天找到我說什麼?問言素臣要是在中書省作用不大的話,不如將言尚調去鴻臚寺。鴻臚寺實在喜歡這個人,想要這個人。」
另一相公:「巧了,兵部侍郎也這樣說。」
劉相公似笑非笑:「兵部侍郎這麼說,是因為他們覺得言尚是太子的人,不想言尚留在這裡幫太子。把言尚一個文臣派去兵部幹什麼?一個文人給一群武人磨硯么?幫他們擬摺子么?」
張相公故意道:「有何不可?言二在中書省,不就是做這般打雜一樣的活么?」
劉相公喃聲:「能在打雜的活中找到差事自己忙起來,本和他無關的事他能插上一手……這豈是一般打雜的?」
幾位相公俱沉默。
良久,一位相公嘆道:「我有預感,劉公,你的幾位學生中,就你這個小學生的未來成就,不可限量。而我等,已然老了。不服老不行。」
劉相公挑眉:「你老歸你老,我還沒老呢!老夫還能為朝廷效力起碼二十年,不用將我和你放在一起比。」
知道劉相公素來不服輸,說話的相公搖了搖頭,也不和對方辯。這位相公說起另一事:「我們幾位和吏部的人一同商議過了,言尚這一次理當升調。陛下也問過此事……我等的意思是,讓言尚先下尚書六部,將各部走一遍,如果那時候他依然不錯的話,就讓他重回中書省。」
劉相公明知故問:「回中書省做什麼?」
那位相公似笑非笑:「回中書省,為中書舍人。正五品官,不算辱沒人吧?」
眾人皆是一頓。
留在這裡的四位相公,全都從中書舍人這個官位上走過。因中書舍人,幾乎是預備給未來宰相用的官職。正常情況下,中書令都要做一遍中書舍人才是。而身為中書舍人,只要不出意外,就幾乎可以確定未來的宰相路了。
一言以蔽之,這裡的幾位相公都看出了劉相公對他小學生的安排,並且在暗中助力。
張相公道:「若是不出錯,言素臣三十歲時,便可為中書舍人了。」
劉相公嘆:「我這個學生不能以常理推之。他肯定會出一些事……我們打個賭如何?說不定我這個學生,三十歲時可以走到宰相這一步。」
其他幾個相公皆笑。
皆不信。
說:「劉老頭喝多了罷?也罷,你這般相信你的學生,我們就與你賭一賭便是。」——
言尚到劉相公這裡來拜的時候,聽到屋中幾位相公的朗笑聲。他進去後,不動聲色地請安,神色如常。
幾位相公對他這般儀態都點了點頭。
劉相公將言尚前幾日寫成的關於出使、開商路的摺子拿出來:「我問你幾個問題。」
劉相公隨口就商路上的兵馬、出使的各國路徑問言尚,言尚有的能答出,有的答不出。答不出的,言尚便慚愧,說自己會去查。然而言尚看到幾位相公都坐在這裡,心裡一動,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。
他便努力宣講自己摺子中的思想,希望能得到這幾位相公的支持。
四位相公中最好脾氣的張相公笑道:「好了,我們幾個老頭子已經看這個摺子看了好幾日了。如果不是感興趣,不會叫你來問話的。還要恭喜一聲,你要升調了。可惜的是,中書省之後我等幾個老頭子的抉擇,你是看不到了。」
言尚一愣,微有些遺憾。
見他不喜反悵,幾位相公面面相覷,皆是笑。一相公道:「你是捨不得你這本摺子么?怕你走了,無人能執行你這本摺子所奏的內容?」
言尚溫聲:「不瞞幾位相公,臣確實覺得若是朝廷準備採納這本摺子所奏,臣留在中書省是最好的。」
劉相公板臉冷笑:「留中書省幹什麼?等著此事辦成,你再加一個大功勞么?是嫌我等現在將你調出來,擋了你的陞官路,搶了你的功績?」
言尚神色不變,輕聲:「為國效力,豈只以功績論之?臣並非那般狹隘之人,只是覺得臣最了解臣這份摺子,留在中書省作用最大。臣並不是為功績,只要臣留在這裡,功績送給旁人也無妨。」
一相公道:「看來是喜歡中書省,想賴著不走了。」
言尚低頭說慚愧。
幾個相公沉著臉沉得久了,終是張相公先耐不住笑了:「行了,不逗你了。劉老頭,還是你說吧。」
言尚心中本就覺得幾位相公不是那般要搶他功績的人,聽到對方破了功也神色如常,只看向他老師。
劉相公說:「我們要調你去戶部,為戶部尚書都事。」
言尚心中微頓時,已俯身行禮,微有些出乎他意料。
戶部尚書都事,是從七品上的官位。他現在的中書省主事,是從八品下的官位。這一升調,跨了一個大品階,直接從八品跳到了七品……跨度實在好大。
看出他心中疑惑,張相公笑著為他解釋:「正是你運氣好,戶部原來的一位尚書都事,父親剛沒了,回家守孝去了。太子聽說你要去戶部,就直接讓你頂了那個職位,說太低的,辱沒你的才能。我等只是想讓你去戶部,太子卻給你升了一大品階,你該謝太子才是。」
言尚卻還是向幾位相公道謝:「若是能去戶部,中書省準備派遣出使使臣,戶部準備開闢官方商路……幾位相公是仍想我參與此事,才將我派去戶部。我仍要謝幾位相公的恩典。」
言尚心裡想,太子給他跳了一個品階,難道這就是暮晚搖說的從中出力么?這就是暮晚搖向皇帝請的官位么?可是怎麼看幾位相公的神色,這個官位像是他們定下來的,陛下並沒有插手?
幾個相公被恭維得心裡舒服,都笑而不語。提拔人是不錯,但如果自己提拔人的時候對方能瞬間感知到,這種感覺更好。覺得不枉費栽培他。
劉相公頓了一頓,語氣正經:「唔,還沒完。你的官位真正說起來,是戶部尚書都事,兼殿中侍御史。」
言尚一愣,然後看一眼他老師正經得不行的神色,瞬間明白後面那個同樣是從七品上的「殿中侍御史」,才是暮晚搖請的官位。言尚臉一紅,因這幾位相公顯然都知道這是公主請的、卻都在裝不知道……言尚紅著臉,忍著羞意再次行禮。
幾位相公都裝得一本正經,好像完全不知這個兼任是怎麼回事。
今日就要忙完升調這些事務,言尚當天就需要去戶部報道。只是出去後,他又回來,跟幾位相公報告羅修的事:
「……臣派了一個烏蠻出身的人試探這位羅修,這位羅修讓人去南蠻傳消息,傳地圖。都是我大魏的……臣懷疑,大魏有官員和這位羅修勾結……」
幾位相公點頭,表示知道了,並且很滿意言尚有始有終,將這事告訴他們。若是言尚就這般走了,不說這個消息,顯然也無人能怪他。畢竟他已經不算是中書省的人了。
張相公直接道:「那你繼續負責查此事吧,既然你有了殿中侍御史這個官職,糾察百官就是你分內事。之後這事不用向我等稟報,查出來後,歸御史台管轄。」
言尚應下,向他們拜別。之後他又和中書省的其他同僚告別,眾人恭喜他升調,連續兩天為他設宴相送,自是不提——
羅修被大魏封了一個右衛大將軍的官職,強行留在長安,哪裡也去不了。羅修雇韓束行去南蠻向南蠻王送地圖送消息,不想被言尚從中截斷,韓束行是言尚這邊的人。
站在言二郎的府中書舍內,韓束行將這些彙報完,等著言尚的下一步安排。
言尚沉吟片刻後,對韓束行友好地說:「既然羅修雇你出長安去南蠻送消息,你不如就直接趁此機會離開長安吧。之後羅修這邊的事,不用你再忙了。」
羅修這邊一定是有大魏官員給他傳遞消息,他才能得到那般詳細的情報。言尚現在就是等,看那個人什麼時候冒出頭,再次和羅修聯繫。
羅修留在大魏,就是一個不穩定因素。那個和羅修合作過的人,一定會不安,會露出馬腳。
而這些,都已經不需要韓束行了。
韓束行怔立了一會兒,才反應過來言尚的意思,是給他自由,他可以離開長安,想去哪裡去哪裡。欣喜若狂的情緒先湧上,之後卻是茫然不解。
韓束行:「二郎,我不知道該去哪裡。」
他低下頭,沉默半晌道:「我這些年,從沒有自己主動去過哪裡。我已經……不適應外面世界了。二郎,我武功好,你留我當個衛士吧。我不用月錢,二郎管我飯吃便好。」
言尚溫和道:「我身邊沒有武功如你這般好的衛士用,你願意留下,我自然欣喜。然而我不能因此耽誤你。
「你只是多年被關押,失去了目標,一時之間不知該去哪裡。這般是不正常的。我希望你能離開長安,不拘於去哪裡,四處走走,也許你會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,找到你生存的意義。韓束行,你已經不是奴,不要再將自己看成奴。
「你自去這個天地多走走。若是許多年後,你仍是沒有目標,不知生活意義,再來找我也不遲。無論何時,我都不會對舊人棄之不管的。」
韓束行怔怔看他半晌,終是點了頭。他並不明白很多道理,只是覺得言二郎說話很好聽,每次都能說到他心裡去。這種說話技巧他不理解,但言尚的推心置腹,仍讓他心中生暖。
韓束行跪下,向言尚鄭重行了一個大魏人的禮數,才推門出去——
解決完韓束行的事,言尚繼續在書舍辦公。他琢磨著自己的行程,卻又心神不寧。
因他沒有忘記,今日下午,是楊嗣約暮晚搖去慈恩寺看戲了。
那日他被困在車中,羞恥至極,恨暮晚搖恨得無法,怒她將自己逼到躲在車中那種地步。之後想起來,言尚又記起楊嗣跟暮晚搖的相約,心裡就一陣熱一陣冷。
他想過問,可是他又在和暮晚搖賭氣,不應該過問。
然而言尚心中在意楊嗣,遠勝過他在意蒙在石的存在。因為暮晚搖不喜歡蒙在石,可是暮晚搖和楊嗣卻那般好。楊三郎少年風流,意態瀟洒,長安的女郎們天天追在楊三郎身後跑,暮晚搖也是喜歡的吧?
言尚覺得,若不是自己橫插一腳……也許暮晚搖會和楊嗣修成正果。
他在意楊嗣在意得心裡發酸,坐立不安。
言尚寫了一會兒摺子,仍是穩不下心神。他只好讓僕從雲書進來,故作無事地讓雲書去問:「殿下可曾回來?」
過會兒雲書回來說,殿下午時就出門了,至今未歸。
雲書看言尚:「郎君有事尋殿下?」
言尚垂目靜坐,說:「沒事。」
可是過了一會兒,言尚又忍不住派僕從去問,而暮晚搖依然沒有回來。來來去去好幾趟,眼見天色到了傍晚,那女子仍不回來。言尚心浮氣躁,胡亂猜測為何久久不歸,他們兩個在做什麼?
他自然相信他二人的人品。
可是、可是……
郎君坐在書舍中辦公,雲書站在廊下感嘆一句:「天快黑了,坊門馬上就關了。殿下今晚該不會不回來了吧?」
話一落,書舍的門就打開了。
言尚面色不自在,卻正經地輕聲:「我去慈恩寺一趟。」
雲書:「可是去接殿下回來?」
言尚:「自然不是。是、是……我向慈恩寺捐了些香火錢,主持一直想尋我道謝,卻被我躲著。而今我突然想起此事,要去處理一下。」
雲書便去備馬了,而雲書回頭看一眼回房的郎君,心裡忍不住一嘆,為自家郎君抱屈。
心想二郎脾氣也太好了。
哪有和氣地回答自己僕從問題的郎君?
又哪有明明在生氣、卻還要去接人的郎君?
雲書從來沒信言尚是去見慈恩寺主持的,言尚這般施恩不圖報的人,捐了就捐了,不會等著人來謝。言二郎去慈恩寺,只能是為丹陽公主……自家郎君這般溫柔,丹陽公主可不要辜負才是——
言尚出門的時候,長安城門進了驛站來的信使。
一封信送往韋七郎的住處,一封信送往暮晚搖的住處。
東宮之中,太子一直關注著此事。信使一入長安城,東宮便已然知道了。
自從演兵之事結束後,可以說,太子一直在等著信使進長安。太子乃心機深沉之人,知道李家和皇室的關係一旦和緩,李家一定會有下一步動作。
而今他等來了。
雖然不能截獲來自李家的信,但是這信同時送去韋七郎和暮晚搖,已經給出了一個訊息。
太子沉思著。
如果他是金陵李氏的家主,當暮晚搖在長安權勢一點點增大後,當皇帝和金陵李氏開始和解後,他就會立刻促成暮晚搖和韋樹的婚事,讓南方大世家和北方大世家結盟。
兩大世家結盟後,韋家便會幫李家重新回到長安。
太子自是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的。他當日召楊嗣回來,就是為了拉攏李家。可惜李家態度一直模稜兩可,暮晚搖和楊嗣的態度也反反覆復,這個聯姻一直推行不下去。
兼之韋樹尚且少年,太子便想不急,再等等。
而今韋樹也不過十六。但是在李家看來,聯姻的時機恐怕已經到了。
太子卻要放楊嗣離開,不能用楊嗣來籠絡暮晚搖。
太子沉吟著,喃喃自語:「不能讓六妹和韋家聯姻,他二家好上加好,孤卻得不到太多好處。成親後,六妹會偏向韋家那般中派,孤這邊的勢力就要弱了……最好,是將六妹留下,將李家籠絡到孤這邊。」
他手敲著桌案,微微露出一絲笑:「好在,暮晚搖對韋七郎,應該沒有男女之情才對。她有男女之情的人……是言尚啊。而今,言尚到了戶部,正歸孤管。
「孤若是要六妹和言尚成親,豈不是既做了好人,又得了李家資源?」
李家不就是想回來長安政治中心么?自己也可以幫忙啊。
當下有了決定,太子起身,準備去見皇帝——
暮晚搖一無所知,正與楊嗣在慈恩寺看戲。
言尚策馬入寺,入了紛涌的人流,四處尋找那二人。
韋七郎府邸,趙靈妃奄奄一息地趴在案上煩惱自己被逼婚的事,韋樹坐在她對面,打開信紙,看到自己老師、即暮晚搖舅舅李執的信——
無他。
希望他和暮晚搖即刻定親。
窗外噼啪一聲,雨點如豆,敲在木檐上。天幕昏昏,風雨晚來,雲卷如潮。